第35章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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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行宫里有个性格古怪的宫女,平日里踽踽独行,不与他人交往。她每日待在古旧大殿中央,画那副诡异壮丽的《药师经变图》。她已经如此画了三年,谁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去买那些昂贵的金粉、朱砂和石青。没有那些颜料,壁画就不会如此震撼人心。
  那是一幅在长安广为流传的图像:药师佛坐在中央、四周围坐弟子、菩萨、天人、力士,纷繁复杂,手笔
  非凡。所有人物都看向中央的佛陀,而佛陀眼帘低垂,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。
  壁画快要完成了,佛殿的钥匙只在她身上。在壁画完成之前,她不允许任何人进入。有毒颜料的气息一天浓过一天,但她毫不在意。宫人们都觉得她疯了,但行宫里疯掉的女人太多,也就不再有谁对她的异样感到稀奇。
  快要完成了。
  女人喃喃自语,提灯走在曲江池边,身后跟着一只黑色小猫。它脖子上挂着猫牌,“弥弥”两个字劲秀苍健,是学书多年的行家所写。
  快要完成了。
  她继续自语着,抬头去看月亮。今夜不是朔月,但今夜有人必须死。这是无法违抗的命令,强悍、冰冷,如同命运本身。
  她的灯笼晃荡,照着月下的曲江池。波光粼粼、竹林茂密。越是在黑暗之中,那黄金禅杖和七宝袈裟的光芒就愈加盛大。那个俊美的男子曾经是他的丈夫,而如今,是长安所有人景仰的高僧。她曾经努力靠近过他,却像在瀑布里逆流而上,越来越远。
  宫女攥着手里的东西,那是一根钢针。她越走近池边,心跳就越快。或许是常年在有毒颜料中呼吸的缘故,她视力减弱、握笔的手也比不上当年稳当。或许,过了今日她就不用再伪装。这段折磨彼此十多年的孽缘也将就此结束。
  现在心不可得,过去心不可得,将来心不可得。
  她在心中默念,握着钢针的手却越来越不稳。
  她要在今夜在曲江池边自我了断。如此、留在醴泉坊的她的弥弥就不会死。他们可以一起回僧伽罗国。十多年了,她该放手,他也该放手。
  宫女跌跌撞撞地走到池边,泪水从双颊流下。
  如果当初她没有登上那条来长安的船就好了。弥弥就不会偷偷跟着她上船、后来那些生别离、求不得、怨憎会就不会发生。
  但为何还会如此悲伤、如此不舍,对这肮脏的人间如此留恋。
  啊,原来,她还想再见他一面。
  就算这么恨、这么纠缠,还是想见他。像三年前她刚刚逃出生天时那样,在密林里抵死缠绵。长安最受爱慕的僧人与他不曾被世人所知的妻子,七宝袈裟铺在泥地上,弄脏了也无人理会。也是从那时起,出于对弥弥的愧疚,她开始抄写《药师经》。只有在抄写那些劝人自毁的经文时,心中才能得到暂时的歇息。
  如此孽缘,终于要在今夜结束。她把怀中的衣裳理了理,那是一身回鹘贵族才能穿的纱衣。她已经做好打算,要扮做弥弥的模样,死在曲江池边。这样,那背后的人就不会再去杀弥弥。这是她欠她的。
  从多年前、她将那个那人从弥弥手里抢来时,她就欠她的。
  宫女叹息,提灯照在前方。今夜并非约定之日,他不会来。
  但为何湖边依稀有东西在晃动、她心中隐约升起不祥的预感,跌跌撞撞跑起来,灯笼晃荡,黑猫也奔跑起来。而在看到湖边那具尸体之后,宫女捂紧了嘴,不让自己发出心碎的惨叫。
  弥弥——
  她跪下去,看见尸体背上,有禅杖伤痕。带颜料的贝壳散乱在地,血迹触目惊心。那是她此前扮做商户女去醴泉坊探望时送弥弥的礼物,此时却成了罪证。
  三界无安,犹如火宅。众苦充满,甚可怖畏。
  明明就差一点就自由了。
  她半跪在地。
  ***
  十年前。
  大船从僧伽罗国启航,终点是千里之外的长安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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